这是一张洛可可风格的婚礼请柬。激光雕刻的茛苕卷须簇拥在一页轻软的金属片上,上面还零星装饰着珍珠和丝带。烫金的立体字,用中法文龙飞凤舞地挥洒出:欢迎参加梁中承和马欣欣的婚礼。在请柬中下方,还印着几个大字:心欣相印,终承正果。
老舒会心一笑:“聪慧!老马的爱女要成家了。”
老马,马长鸣,与老舒曾是中国某大学的同学,上学时就互相称老。留校后两家又同住一栋筒子楼。
老马比老舒早出国2年。
婚礼是在离蒙城半小时路程的一座半岛上举办,该岛以举办豪华婚礼庆典闻名。当老舒夫妇赶到,老马已经迎在岛上,西服革履,容光焕发。 “嘿嘿!”两人互相捶打对方的胸膛。
“嘿嘿!说来就来了!”老马一拳打来,激动的面色透着憔悴。
“嘿嘿!怎么还穿着帆布工装?”老舒一拳打过去。长途跋涉,也透着疲惫。
“你当我多么富吗?告诉你,我可没车接你。咱们拉着行李坐地铁回去吧。”
那是90年代初,老舒首次出国。
来到一栋住户密集的公寓楼前。前面各家都有相互隔离的阳台门窗,蜂巢一般。背面脚手架般的钢铁楼梯连接到各户门口,锈迹斑斑,色调昏暗。老舒怎么看都像是好莱坞影片中的贫民窟。
等老舒走出卧室,已经是下午。三个人坐在客厅,老马起来作介绍。
“这套公寓有四个卧室,我们四人合租。你睡的这间,是老郑的。他找到了大公司的位置。郑太太是国内儿科主治医师,过来不久就找到了护理工作。两口子已经搬到外面大房子住了。”
老章,中年雕塑艺术家,刚刚获得国际大奖。但是政府的名人补贴,一年也就几百元。还要想办法打工挣钱。他正在为一家寺院做关帝爷塑像。
“关帝爷是道教。佛教称伽蓝菩萨,是护法神明。”老章笑着做了修正。
老廖,现在正在攻读法律。文科学生拿不到奖学金,只好边上学边打工。看他这尊容,严重睡眠不足。
“最惨的是我。找不到对口专业工作,到处打零工。都是体力活。填饱肚子没问题。要过好就要想办法,天无绝人之路。”
老舒:“不惨!到了破釜沉舟的地步,反击的动力会更强。咱不鸣则罢,一鸣惊人。”
“舒叔、韩姨,给你们敬酒了!”一对新人站在面前,举着酒杯,鲜亮的婚礼服衬托着幸福的笑脸。
巨大的帐篷内,摆放着几十张婚宴餐桌。帐篷的中心,太阳马戏团的演员们正在表演高空钢管舞。喝彩声阵阵。
“欣欣,祝贺你爱情、事业修成正果!真不容易。”
“谢谢!是啊,就像这钢管舞,起起落落都是精彩!”欣欣眼睛里跳跃着稍带调皮的童真的光彩。这光彩打小就没变过。
“舒叔好!我忙完了再陪你。”眼里熟悉的光彩一闪,小欣欣便埋头在啤酒箱子上疾书。
地面上堆满成箱的啤酒。窗上“街角店”的小霓虹牌闪烁着。透过窗子,老马正在啤酒货车后面和司机吸烟交谈。
这是老舒第二次造访长鸣家。
老马过来了:“嘿嘿!刚才正和司机唠嗑。塞了他几包烟。这些司机每天都有报损指标,搞好关系,这指标就免费卸这了。他们还会通报各类打折信息。小本经营,蚊子腿也是肉。”
正说着,一位金发碧眼的女郎过来了:“嗨,鸣!来一根香烟,一个长棍面包。哦,一包蔬菜。帅哥,你不想送我一瓶啤酒吗?”她冲着老舒挤了一下眼。
“啤酒我送你了。其它记账上?”老马说。
“好的。下周还上。”女郎说完,扭啊扭地走了。出门前还冲老舒一笑。
老马:“月底最后这几天,这瓶啤酒对她就是瑶池琼浆。”
“雪中送炭的人情啊。”
“小卖店经营学问大了。店一定要开在老旧的城区,吃救济的人多。法国人大都潇洒豪放,不善算计。救济金每月一发,前三周大吃大喝,最后一周成为‘挨饿周’,基本凉水就面包了。”
“烟一根根买,酒一瓶瓶买,多贵啊。”
“他们明白。但也没办法,控制不住自己。一箱啤酒拿到手,会一直喝得钻桌子底下。”
“倒也可爱。”
“我们的衣食父母啊。真心感谢这些人。一到月底,我就准备很多打包的青菜,方便他们自己做饭。”
一位黑衣小帽,鹰勾鼻大胡子的人进来了。他悄没声地在货架间巡视。时不时拿小本记点什么。当他看到门口的打包青菜时,冲着老马竖起了大拇指。
“不去招呼一下吗?”老舒问。
“不用。他不会买东西的。他就是来转悠,搜集市场信息。这是个犹太人。赚他们的钱很难。”
“赚中国人的钱也很难。”
两人相视一笑。
老舒问,这区域安全吗?老马说有抢劫问题,但他这里没有发生过。他指着墙角处两个头发怪异的青年人:“这哥们经常混在这里。给他们一瓶酒,一根烟,就会自觉地罩着这里。”
说着那两人过来了:“鸣,啤酒给你搬地下室了。欣太小,不能让她搬。”
老马扔过去两包烟:“多谢!”
老马指着窗上的一个小孔:“那是个弹孔。上个月,有个坏孩子想来抢劫,朝着窗户就是一枪。本来想吓唬我们,没想到这俩哥们,听见枪响就跑过来了,硬是把抢匪给追没影了!”
老马夫妇端着酒杯走来了。俩口子满脸涨红。
“嘿嘿!”两个男人碰了杯。
舒太太说:“真为闺女高兴。名校高材生,跨国公司的高管,还经营着饭庄和幼儿园。”
“欣欣这孩子忒懂事了。经营小卖店时,哪里顾得上她啊。一放学就帮店里干活 ……”马太太声音有些哽咽了。
不远处一位黑衣黑帽的人,冲着这里招手。老马挥手示意。鹰勾鼻子和大胡子很醒目。
“犹太哥们也来了?”老舒问。
“还真是哥们了。开街角店掘到了第一桶金后,我就模仿着犹太人,把多家街角店办成了连锁性质的小卖铺协会。我们统一进货,统一保险,集体力量大,生意越做越好。后来被一家大型的连锁店吸收进去。紧接着,我又上了一个新平台:从犹太人手里,盘下了博彩酒吧。”
一排十几台老虎机,稀里哗啦地响着。老人们坐在前面专注地玩耍。身后并列着一排吧台,老人们在喝酒交谈。喝一会儿,就前去赌上一把。玩得没情绪了,就回来再喝一杯。
老舒:“这不错。酒助赌势,赌借酒胆。会不会有气急败坏闹事的?”
老马:“这就是选地儿的艺术了。没看到这里都是老人吗?都是退休人员,有钱也有闲,就是缺少荷尔蒙了。想打架斗殴都难。还有,附近一定要有警察局。机器直接和博彩公司联网。没有现金流,也引不来抢劫犯。这种博彩酒吧,运营容易,妥妥地赚钱。”
摸到门路后,老马又稳准狠地盘下好几家。
整个小岛都被老马包下了。灯光璀璨,鲜花台、小乐队分布其间。老马夫妇在来自世界各地的百余名客人之间,兴奋地周旋着。
老马今非昔比了。他经营着颇具实力的多领域公司,包括零售、餐饮、酒吧、博彩、农场、房地产、幼儿园,正在向养老院发展。他还是蒙城某同乡会和华裔小生意协会的领导人。
“多住几日再走吧。咱商量一下发展蔬菜大棚产业。”老马又走过来了。
“我一介书生,没钱没力,爱莫能助啊。”
“你的老家在寿光啊,中国的蔬菜基地……”
“好!我联系!”
老舒停下来,若有所思:“马思边草拳毛动喽。老马,你这种不断开拓的精神,使得你三十年的奋斗步入如今的辉煌。真服了你了!”
“说实话,我还挺羡慕你们搞学术的。几十年下来,上百篇论文发表。虽然没有大富大贵,但是家庭安逸,活得踏实。俺家前二十年,就没有过个囫囵的节假日。”
“庄子说过,天马不飞,一飞冲天。骏马不鸣,一鸣惊人!”
“哄谁呀!人家说的是五彩大鸟!” “嘿嘿!”两人对笑着,互相捶了一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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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中国日报》加州版 2022-08-08